过去一年，虚拟货币增加了800个，币值超过2300亿美元。（视觉中国/图）
（本文首发于2018年8月30日《南方周末》）
“币圈已经不仅是投机、赌博、非法集资了，甚至开始向金融领域靠拢，Token上交易所后，更像是金融衍生品。”肖飒说，“为了避免像P2P那样爆雷，国家加大打击，也是在未雨绸缪。”
币圈的乱，正在反噬着区块链。
在2017年8月份之前，区块链还是一个在极客圈里备受推崇的黑科技，但疯狂的ICO、炒币潮，让区块链逐渐演变成传销、诈骗、非法集资的科技外衣。
2018年8月24日，银保监会、中央网信办、公安部、人民银行、市场监管总局五部门联合下发《关于防范以“虚拟货币”“区块链”名义进行非法集资的风险提示》，币圈再次迎来强监管。
“根本不是监管，合法领域才有行业监管；非法领域，就是要依法打击。”国内最早关注虚拟货币法律问题的大中国银行法学研究会理事肖飒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在她看来，币圈泛滥的非法集资、诈骗、传销等违法行为，就是要全力打击。
2017年9月4日，央行等七部委曾经联合发文，将ICO定义为非法集资，众币狂跌，一片哀嚎，那一天被币圈称为“九四币灾”。
不过，很快币圈逆势上涨，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牛市，交易所、ICO纷纷出海，换了一个马甲继续在国内割韭菜，比特币也一度冲到2万美元。
“熊市囤币”、“熊市学知识”，这些口号开始在币圈里流传，即便是一些被连根拔起的韭菜，也期望着下一个牛市的到来，让他逆风翻盘。
“打击币圈乱象，可以让区块链少走很多弯路，真正回归到技术领域。”原工信部信息中心工业经济研究所所长、中国通信工业协会区块链专委会副主任委员于佳宁博士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
公安部出场
在2018年8月24日五部门联合声明发布之前，币圈资深玩家陈铭就有一个强烈的预感，新一轮的打击风潮已经形成。
在此两天前，北京市朝阳区发布通知，要求各商场、酒店、宾馆、写字楼等，不得承办任何形式的虚拟货币推介宣讲活动。
三天前，一批涉区块链微信大号被封，包括深链财经、金色财经、火币资讯、大炮评级、币世界快讯服务、每日币读、TokenClub等。腾讯对外回应称，部分公众号涉嫌发布ICO和虚拟货币交易炒作信息，违反《即时通讯工具公众信息服务发展管理暂行规定》，账号永久封停。
而在更早的时间，微信、蚂蚁金服、银联等也在支付渠道上截断虚拟货币与法币的交易途径。2017年9月4日之后，相关部门约谈虚拟货币交易平台，禁止法币与虚拟货币的直接交易。随后，各大交易所换了个马甲，推出“场外交易”，法币依然直接购买虚拟货币。
支付宝、微信均表示，对于涉嫌虚拟货币交易的账户，将会限制其收款功能。而据陈铭介绍，不久前，他的一张银行卡，也因为大额交易虚拟货币而被暂停了收款功能。
肖飒认为，币圈乱象的打击只是时间问题。过去一年，赌博、传销、诈骗等违法行为在这个圈子里横行。甚至一些在P2P行业做不下去的人，也进军币圈，用ICO代币做资产抵押，开展借钱、贷款的业务。
国内币圈的韭菜有多少，目前还没有权威机构进行统计。国内一家知名钱包的创始人向南方周末记者介绍，如果按照主流钱包、交易平台的使用人数来计算，国内参与炒币的人估计在500万到1000万之间。而据coinmarketcap统计，截至2018年8月28日，该网站所统计的1899种数字货币，总币值超过2300亿美元。
“从今年4、5月份开始，币圈开始进入熊市，那种可以涨十倍、百倍的币，几乎已经没有了，币圈的人从造富神话中清醒过来，新进来的韭菜其实开始慢慢减少。”该创始人说。
与2017年9月份那次打击不同，这次的机构多了公安部。币圈里盛传，国家可能是要动真格的了，那些诈骗、传销、恶意炒币者，有可能将要面临来自公安部门的直接打击。
而在去年，鲜有币圈的违法者受到法律制裁。曾经因涉嫌诈骗、非法集资而被多个地方公安部门立案的太空链，时至今日，依然活跃在币圈。其创始人也时不时在朋友圈里晒国外出席活动、会见名人的照片。
变种的ICO也违法
2017年9月份，央行等7部委发布联合声明，将ICO定义为非法集资。在当时，不少通过ICO进行募资的项目，都选择了退币。不过，这并未阻止虚拟货币的疯狂发展。
根据coinmarketcap的统计，在2017年9月，该网站收录的虚拟货币有1100个左右，到了今天，这个数字达到了1899个，一年增长了800个左右。过去一年，为了规避国内的法律监管，一些项目方通过IFO、IEO、IMO等ICO的变种，继续发币，迅速占领国内市场。
IFO指的是“分叉币”，最为典型的就是通过分叉比特币、以太坊区块链生成新的代币，声称功能会优于比特币、以太坊，最为典型的就是在2017年8月份由比特大陆主导的BCH。IEO指“平台币”，以交易所为核心进行发币，只能在该交易所进行交易，如币安的BNB，货币的HT等。IMO是指“首次矿机发行”，如迅雷玩客云发行的链克、暴风播酷云发行的BFC积分等。
“一些不法分子还以ICO、IFO、IEO等花样翻新的名目发行代币，或打着共享经济的旗号以IMO方式进行虚拟货币炒作，具有较强的隐蔽性和迷惑性。”在五部委的联合声明中写道。
这些变种ICO所发行的数字货币，并未带来真正的价值。根据币圈自媒体“区块律动”的统计，从2018年1月1日到6月30日，在火币、OKex、币安等国内主流交易所
上币的项目，破发率超过了95%，部分币的跌幅超过99%，沦为空气币、归零币。
交易所是币圈食物链的顶层，他们通过收取交易费、上币费，迅速地聚集财富。过去一年，交易所新上的币种，也迎来了一个爆发期。
在那之前，国内主流的交易平台，上线的币种只有比特币、以太坊等少数币种。但是，在疯狂炒币潮的裹挟之下，这些交易平台上线了大量的新币种，币圈内也盛传，如果一个币想要在这些主流交易平台上币，需要缴纳数百万元甚至上千万元的上币费。
据区块律动的统计，OKEx、火币HADAX的破发率均为100%，所有币种无一幸免全部破发。币安的破发率超过95%，火币Pro的破发率为98.24%，KuCoin的破发率为99.02%。
在2017年9月政府对交易所进行整顿后，不少交易所选择出海，将服务器、团队建在国外，继续面向国内市场开展业务。前不久，国家互联网金融风险专项整治小组组长、中国人民银行副行长潘功胜公开强调，在中国国内受到打击之后，交易所跑到国外，未经中国政府许可，仍然对中国的居民开展业务，这也是明确为非法并禁止的。
劣币驱良币
“破发就意味着割韭菜。”陈铭向南方周末记者感叹，“一个项目上交易所之后，有的会请专业币值管理的公司，有的就自己来做，通过喊单、宣传等拉高币价，吸引一批韭菜进来，然后项目发起方、早期私募参与者就会抛售套现，韭菜们就被割了。”
2018年8月27日，一篇《一个韭菜的血泪控诉》在币圈广为流传。29岁的陈沛晓在今年开始接触虚拟货币，在6月15日和16日两天，拿出32万元的积蓄以及借贷的五十多万元，在新晋的知名交易所FCoin上购入其平台币FT，不到一个月内亏损了四十余万元。
7月18日，他将余款43万购买了该平台的另一币种ARP，两天之后的夜间，该币种在几分钟内暴跌了90%，43万一夜之间仅剩下了不足13万元。
陈沛晓向南方周末记者回忆，开始的时候，他投进了二十多万，获得了一些分红和交易费返还。后来之所以会将所获分红进行复投，并且还借款五十多万来炒币，是出于对FCoin创始人张健的信任。
8月28日，这篇控诉的文章被他自己删除。“网络上出现了一批攻击我的自媒体文章，说我是专业碰瓷的人，我的家人也受到攻击。”陈沛晓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现在，不少互联网、金融领域的人不愿意与币圈沾边，即便他们对区块链技术非常看好。在一次访谈中，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金融系主任刘晓蕾颇为无奈地说，很多人劝她远离币圈，以免自己的名誉受损。
2018年春节期间，三点钟区块链无眠群横空出世，证监会原副主席高西庆、阿里巴巴集团学术委员会主席曾鸣、快的打车创始人陈伟星等人关于区块链技术的论战，让这门生僻的技术得以大大普及。
此后，陈伟星开始抨击币圈的乱象，希望能够建立一套透明、自律的行业机制。他先是质疑当时正在搞全球节点竞选的EOS是极致的炒作圈钱者，后来又公开质疑李笑来借用“中国比特币首富”的称号圈钱、割韭菜。
陈伟星对南方周末记者说，区块链行业应该引入“审计机制”，倒逼发币项目接受专业会计公司的审计，让那些为了割韭菜而存在的项目，在阳光下无法生存。
争夺行业主导权
过去一年，于佳宁到北京、上海、广州、杭州、深圳、贵州等地调研国内区块链行业的发展现状。
他得出一个结论，国内的区块链产业，无论是底层技术，还是产业应用技术，整个行业还处于一个相对早期的阶段，市场上的炒币热潮与区块链技术的发展现实，其实是不相符的。
“市场上大量的项目都是空气币，区块链技术最终的目的还是要服务实体经济。”于佳宁向南方周末记者解释，“不过，也不可否认，有一些项目对于区块链技术是有推动作用的。泡沫退尽之后，才能闻到啤酒的清香。”
其实，过去一年，包括于佳宁、陈伟星、徐小平等人一直在借助自己在行业里的信誉，推动政府与区块链行业的沟通。
陈铭也有一个明显的感受，从政府文件、领导人讲话中可以看得出，越来越多的政府部门开始认可区块链技术在未来社会的价值。一些大公司也开始公开讨论区块链技术，而在半年前，这些公司还囿于币圈的混乱，而不愿意多谈关于区块链的东西。
“这一次的打击，从文件内容上来看，还是从金融稳定的角度出发的。”陈铭向南方周末记者分析，“这可能也体现了相关部门链币分离的监管思路吧。”
而在另一方面，多位币圈资深人士向南方周末记者分析，区块链行业的主导权，正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曾经在币圈一呼百应的大佬们，正在逐渐失去话语权；而那些有着强大信用背书的互联网巨头，则正在建立区块链行业的主导权。